摇滚乐,青春的汗,穿白色球鞋的女孩,
和街角被我们踢飞的可乐罐。

西服]Summertime Princess -Ⅺ.

Warning:完结章 可能引起不适 需要自己脑补

 

一切属于他们。

 

21.

 

    极端荒唐、疯癫、失控的北京一夜之后,先醒来的人是雷曦。他想从余衍林怀里轻手轻脚抽身出去,被人箍得更紧,未果。他只得乖乖缩好,意识从睡梦里慢慢清明过来,才感觉到喉咙又涩又痛,像被砂纸打磨了一夜。

    “余衍林……”他推不动他,捶他肩头,“我要喝水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嗯?我去倒水。”余衍林松开他,眼都不睁地坐起来,摇摇晃晃。

    雷曦把他按回枕头上,自己起身:“算了吧你,接着睡吧。”

    余衍林失眠半宿,昏昏茫茫躺下。但不肯轻易撒手,捉着雷曦的胳膊滑下去,最后下意识般地勾住他的小指。

    雷曦就这么不着寸缕地被他勾回去,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倒进纯白色的乱七八糟的床褥里。他差点扭到腰,哑着嗓子惊呼:“别闹!”

    余衍林的眼睛半睁半闭,嘴角倒是邪笑起来。他抓着雷曦漂亮白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,像个不讲理的受宠的小孩:“老婆……亲一下。”

    雷曦被这个称呼惹得无名火起。他抽回手,不轻不重打了他一耳光:“神经病。”打完才觉得心虚,趁余衍林还没反应过来就从他怀里窜出去,裹了件浴袍自己去烧水。

 

    余衍林这才彻底醒了。他摸了摸脸,撑起身看雷曦裹在浴袍里纤细的背影。

    他倚在吧台边上,等水咕噜噜地烧开。日光从窗帘缝隙里洒进来,攀上雪白的小腿。夜里被人捉着脚踝留在上面的齿痕还没消尽,深深浅浅地泛着淤红,像次第落到雪地上的梅。

 

    余衍林愣怔地看着他,发呆。

    床头柜上的手机抖了一下,他伸手去拿,被烫得一缩。解开锁屏,五十多个未接来电,从凌晨打到刚才。但电话早就静音了,使手机振动的是不断发来的短信——全是同一个人,追问他能不能给她一个答案。

    字字泣血,颜面尽失,寻死觅活。余衍林只是瞟了两眼,浸透苦恨的电波就像远隔重洋疯长过来的藤蔓一样,死死地缠紧了他的脖子。

 

    “啊!”雷曦突然发出惊叫。

    余衍林抬头看向他。他正端起从游乐园买回来的杯子,很兴奋地盯着上面的一点点浮现的图案:“你看,倒了热水就会出现皮卡丘!”

    ……感温材料而已。夜里烟视媚行勾魂夺魄的男孩子,总在这种事上显出无端的天真,眼睛亮亮的,头发乱成一团,伸长了胳膊给她展示。

    他们的认知领域是脱节的。聊过再多天也是,睡过再多觉也是,跳过再多舞也是。他们在形而上的世界里天生共鸣,但在牵涉到阅历、家庭、文化背景的日常生活里,费劲才够得上“搭伙过日子”的门槛。

    但,就像雷曦善良地从未揭穿他在亲密关系这件事上的莽撞和愚拙,余衍林也只是笑着给傻乎乎的雷曦竖了个大拇指,然后不动声色地关掉了短信提示。

 

    雷曦喝饱了水,轻快地伸开懒腰。他放下那个皮卡丘杯子,凑上去摸摸余衍林的脸,问:“打疼啦?”

    他的瞳仁乌黑湿润,像丧服上的黑天鹅绒。余衍林被他注视着,胆战心惊,捧起他的脸亲了亲眉眼:“不疼。”

    雷曦乖顺地闭上眼。黑天鹅绒消失了。

 

    有时余衍林分不清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,他只是生理性地发现自己无法离开雷曦太久。他的身体里有一只困兽,在他见到或想到雷曦的每个瞬间陷入狂躁,毛发直竖发出低吼,必须得到那个人温温柔柔的抚慰。

    “美为野兽而存在。美吸引野兽。”*

 

    “她给你发消息了?”雷曦蹭了蹭他的颈窝,感觉余衍林僵了一下,“刚那儿有镜子。看你脸色不太好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雷曦顿了顿,半开玩笑:“还好我看不懂,不然肯定会忍不住翻你手机。”

    余衍林没回话,把人抱进怀里坐着,掌心捂着一圈圈给他揉腰。热度和力道都刚刚好,雷曦下巴垫在他肩上,刚从心底升起的复杂情绪被揉得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闭目塞听,岁月静好。

 

    没静好多久,雷曦的肚子就绵长地叫了一声。有情饮水饱到底是句谎话,胡天胡地闹了十几个小时,饿了还得吃饭。余衍林懒得出门,雷曦嫌房间里乌烟瘴气,生拉硬拽要求出去吃,说三里屯有家新开的餐厅,好评如潮。

    急着出门的是他,磨磨蹭蹭的也是他。余衍林迅速收拾好,催了几遍,被人劈头盖脸扔了块湿毛巾在脸上:“哎呀快了你别催了!你先下去打车!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……扔得真准……”余衍林敢怒不敢言,取下毛巾后还叠了两折才放在洗脸台上,凑过去在侧脸上偷了个香,“快点啊。我在楼下等你。”

 

    雷曦满口答应着,结果化完妆后又找了半天钱包。余衍林倒是好耐性,一句没催。雷曦小跑过去按了电梯,盯着显示楼层焦急地看,心里想着待会儿怎么哄这个等他半天的大宝贝。

    他跑出电梯门,但没有看到余衍林。

 

    雷曦又在大厅里转了几圈,然后跑去酒店门外张望。他的脚步逐渐慢下来,最终握住膝盖俯下身,瞳孔放空,因为跑动而急促地喘气。

 

    迎宾小姐关切地靠近他:“先生?我能帮您什么吗?”

    雷曦张了张嘴,犹豫着,心里几乎已经有了答案,但还是直起腰问:“你刚才,有见到一个,长头发、扎起来的男人吗?”

 

    她露出职业而礼貌的微笑,但眼角眉梢还是泄露出了嗅到八卦气息的兴奋:“有的,先生。他和大厅里的一位年轻女士走了。”

    雷曦短促而尖利地笑了一声。迎宾小姐和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她又补充道:“还有一位年长的女士在门口等,似乎是那位先生的母亲。他们一起走了。”

 

    雷曦的笑容僵住了。他定睛看着那位迎宾小姐,随即收敛了目光道谢,边从包里摸出烟来边往酒店门外走。

 

    他站在灿烂温暖的阳光底下,全身的血像被冻住了。

    脑子里的念头毫无章法地涌出来。

 

    这个打火机好难用啊。

    好像不该在路边抽烟。会不会被粉丝拍到?

    但似乎边抽烟边哭更不好。

    她们会为难他吗?要去找他吗?

    刚才那个迎宾不会认识我们吧。

    好晒啊,出门时好像没有擦防晒,又要晒黑了。都怪余衍林催我。

 

    都怪余衍林。都怪余衍林。都怪余衍林。

 

    雷曦试图通过大口吸入尼古丁保持镇定。他抬起手擦眼泪,视线却一次次变得模糊,索性扬起脸盯着太阳看。

    上次这样看太阳的时候是在迪士尼。他抱怨着天热,小孩脾气地指着太阳骂“猪头”。余衍林站在他身后,哑然失笑,伸手遮住他的眼睛:“傻不傻。对眼睛不好。”

 

    这次,余衍林没有来遮他的眼睛。

 

    之后的每一次,余衍林都没有来遮他的眼睛。

 

22.

 

    余衍林仍然会偷偷看雷曦的表演。漂亮的,燃烧着的,力量勃发的。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好。那种美是被血和爱滋养出来的——樱花树下埋着腐烂的尸骸,美人脚下踩着的是为之献祭的尸山血海。如果不能作出极大的牺牲,甚至不配沾染那种美的气息。

    于是余衍林会在关掉视频的时候陷入恍惚。他记忆里的雷曦总是素颜,眉目清爽乖顺,套着宽宽大大的短袖。表情丰富又生动,但少有台上的魅惑,笑得眉眼弯弯,再夸张一点时露出一口闪亮的小白牙。也哭,总是哭,撇着小嘴皱着眉掉眼泪。哭起来好看,但揪着余衍林的心脏,过了再久想起来,还是痛。

 

    线上社交正常寒暄时还会回消息,一聊这件事就消失;也有再见面,但都是集体活动,雷曦避开和他独处。等余衍林追去某场地下表演的后台,已经是快冬天的事。

    他赌咒发誓,认真而笃定,讲出的话却没太大分量。余家在民主党的票仓生活了几十年,接受自家儿子有个做Drag Queen的性少数朋友的确绰绰有余,但对男女嫁娶,仍摆不脱那套传宗接代的想法。余衍林跟家里杠了几个月,直到父亲心绞痛送了一次医院才不得不松了口。

    他没法怪父母,他们自然不想害谁,只是对新生事物本能恐惧;甚至,他也没法怪Jacklyn——她前一天联系他时就想说两个人已经到了北京,但余衍林亲手挂掉了那个电话。

 

    是谁错了呢?所有人都在崩溃、痛苦、伤心,是谁错了呢?

 

    雷曦刚卸完妆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堵在后台,安安静静听完他表白和道歉。从余衍林憔悴的面容足以看出他经历了什么,雷曦知道他为了自己宽心,肯定是在捡轻松的说——哪怕听起来已经足够沉重。

    他露出那种温柔的、余衍林笃信只有自己看到过的笑:“没事的,猪头。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呀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可不可以不分开?”余衍林红着眼问出这句话时,自己都觉得可恨得可以。

    “易燃装置是一家人啊。当然不会分开。”雷曦摸摸他的头顶。

 

    余衍林噎得说不出话。他残忍地试图从雷曦眼里看出一点不舍和泪光,但没有。

 

    静了片刻。雷曦突然问:“你要订婚了?”又补充道:“你那天聚餐出去的时候,Jawn Ha说漏嘴了。”

    余衍林不说话,盯着他。

    雷曦又摸了摸他的头,安慰小孩儿似的:“好事啊。想要什么?我当礼物送你。”

    “还没定。”余衍林简短地回答他。

    “这样啊……当我没问。”雷曦笑了笑,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,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?有人在等。”

 

    余衍林退开一步,看他拎起包走向门口,但仍然不死心:“阿曦。”

    雷曦顿了顿,转过脸:“别这么叫我啦。圈子里哪有人这么叫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再等等我,好不好?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太累了,余衍林。”雷曦轻轻打断他,“我不无辜,但我也没有罪,我不想受折磨。我得离你远点,找点事做。你也是。会好的。”

    雷曦看着他的眼睛,忍了又忍,最终还是说:“你应该知道,你那天走掉,夏天就结束了。”

 

    余衍林露出他从来没见过的痛苦神情。

    雷曦再看就会舍不得走,于是转身拧开门,落荒而逃。

 

    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偷来的夏天,应该还回去。不是没有想过长久,当时所谓“过一天算一天”只是摆摆姿态,怕之后难堪。

    爱一个人怎么会不想长久。幸福的时候,恨不得在高潮的一瞬间死掉,那也算是长久。

    他从余衍林身边逃跑了太多次——终于成功了。没有快慰。伤感也消耗殆尽。

    只是无计悔多情。

 

    后来便失去联系。雷曦是要去各种比赛里打打杀杀的主儿,余衍林窝在美国,给各种各样的明星编舞。

    貌似做一行的人,曾经在兵荒马乱里搂着取暖疗伤的人,隔了时间空间,竟然可以变得这么不熟悉。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吃惊。

 

    第二年的这街,雷曦回来做帮跳。余衍林在韩国给一个男团排新MV,没有档期,发来视频祝贺。视频里他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灰色卫衣,中文讲得越来越好。头发仍扎着,但剪短了很多。

    雷曦揣着手站在角落里看LED屏,无端想起同床共枕时,余衍林总是怨他压着自己的头发,像个小姑娘——忍不住噗嗤笑出来。

    战队里其他人站在他旁边,原本担心他看了心里不好受,被他这一笑弄得云里雾里。

 

    “过去都是假的,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。以往的一切夏天都无法复原,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,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,唯有孤独永恒。”*

 

    雷曦扬起脸,看向给舞台打光用的大灯。强烈的白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,几乎要逼出泪来。他较劲似的盯着看,不知道在给谁撒气。

 

    “傻不傻。对眼睛不好。”

 

    他听见那个声音。

 

END.

 

*出自罗丹《法国大教堂》

*改编自马尔克斯《百年孤独》

 

 

纯属虚构。

祝二位顺利、幸福、平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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